“你们快一点，这次一定要把这家伙堵住。”
    安吉时不时回头催促着落在后边的莱迪亚，一边向我和艾瑞克说着她和哈由的发现，还一边吐槽着海尔吉。
    “我们盯了两天，那头白鹿一直藏在一个小河谷里，那个地方另一边就是悬崖，我们只要挡住上山的路，不让它逃进森林里就行。哈由那小子的鼻子是真的灵，我之前要是能有一条猎犬，肯定不会让这家伙溜走那么多次。海尔吉这死丫头太抠门，不肯把她的狗借给我。”
    用魔神狩猎魔神，小姐姐你这脑洞可以的，我觉得就算海尔吉答应，巴巴斯也不肯被她当猎犬使唤。
    安吉走一段路就停下来，在附近的树上找寻她和哈由留下的记号，辨认好方向就招呼所有人跟上。一行人猫着腰，快步穿过浓密的松林，只有莱迪亚行动缓慢，尽可能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她本来是不想掺和安吉和艾瑞克的狩猎行动的，但是一听说我要跟着去，也只好急吼吼地披了一件并不合身的皮甲跟了上来。不论安吉如何催促，她都不为所动，在队伍的最后边磨蹭。
    “就在前边了，快点跟上！”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太阳挂在西边的树梢上，强打精神挤出最后一点光亮。安吉对莱迪亚的拖延感到烦躁，我们的猎物非常机警，如果被它发现自己的巢穴旁边出现不速之客，难保不会借着夜色逃走。她和艾瑞克终于决定甩掉莱妹，尽快完成对白鹿的包围。二人加快脚步，我也只好提速跟上，莱迪亚咬了咬牙，狠狠地哼了一声，追在我身后。
    我一直十分佩服安吉寻路的技巧，她似乎能够在山谷密林中分辨出方向，从不担心迷路，李难封要是有她一半的功力，早就是侯爷了。在将我们带到一处林间空地之后，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我们原地待命，自己则全然不顾形象地匍匐前进，爬上了前面的缓坡。我这才注意到那山坡上突然支棱起两只尖耳朵，显然是哈由藏在那里。那猫比比划划地汇报着什么，安吉稍稍探出头去向土坡下观望，这才招手让我们也跟过去。
    艾瑞克和我爬到他们身边，却见安吉怒视着身后的莱迪亚。莱妹不愿意像我们这样做蜥蜴爬，只是半蹲着，在八只眼睛的注视下，她才不情不愿地伏下身子。哈由嬉皮笑脸地朝她眨了眨眼，这家伙似乎很喜欢逗弄莱妹，尤其爱看她吃瘪之后又不能发作的样子。莱迪亚一脸委屈地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们的藏身地是一道小山梁，翻过山梁就是一片平缓开阔的草地。初春时节，草还没有长起来，灌木也很稀疏，可以清晰地看到坡地的尽头。那是一个山间溪流汇聚而成的小池塘，北岸就是我们面前的土坡，南岸是松树林，树林的后面大概就是安吉说的悬崖了。去年冬天很干燥，几乎没有降雪，眼下池塘里的水还很浅，露出干涸的黑色泥土，看上去并不泥泞。一些野兽正在池塘边喝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就是那头巨大的白鹿。
    我上一次看到这头白鹿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仔细观察，更加赞叹它的美丽雄壮。这鹿比我们经常狩猎的那些高大很多，肩部的高度就已经达到一个成年男人身高的水平，再加上那对夸张的大鹿角，怕不是得接近三米高？它的体长也肯定超过两米，甚至比天际常见的那些马都要大不少。这家伙可能并没有发现我们，悠然自得地啃食着池塘边新发芽的青草。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漂亮？”
    留下艾瑞克继续盯梢，我们其余人滑到土坡下边，商量如何将这野兽收入囊中。
    “如果这片树林后边就是悬崖，那么它要么从这个方向往山上的森林里跑，要么就顺着小溪往山下跑，咱们得想办法把那边的去路也堵住。”
    安吉点点头，看了看哈由。
    “我能溜过去，但是我怕一个人拦不住它。”
    “我也去。”
    我自告奋勇。安吉有些犹豫，虎人是出色的猎手，善于隐匿行踪，但是我从未展现出任何狩猎天赋。
    “我和依兰杜尔学了一个魔法，能消除行动时发出的声音。我们得快点，天要黑了。”
    哈由抖了抖发僵的四肢，收缩起手脚上的爪子，悄然向小溪下游掠去。我低声念动咒语，一股银白色的烟雾涌出，包裹住我的双脚。我向前跑动几步，还特意踩断了一根小树枝。安吉挑了一下眉毛，发现我的脚下并未发出声音，这才放心地向艾瑞克身边爬了过去，莱迪亚无奈地跟在她的身后。
    太阳已经躲到树后边了，大片的阴影遮住小小的山谷，掩护着我和哈由绕到下游。我们选择了一处水浅的河道，徒涉到了对岸。早春的河水冰冷刺骨，灌进鹿皮靴里更加难受。我坐在地上倒出靴子里的水，又拧干了裤脚，哈由早已甩干了脚上的毛发，不耐烦地低声催促。
    树林里安静得让人汗毛倒竖，我的轻声术已经失效了，只好脱下鞋子，光着脚前进。松针和野草，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碎石，刺得我双脚疼痛，速度也减慢了下来。哈由则借助猫科的天赋，远远将我甩开，消失在阴翳之中。这样下去不行，我扫掉粘在脚底的泥土和枯草，重新蹬上靴子，试着走了几步，脚下传来踩到树叶的沙沙声和枯枝折断的噼啪声。几只松鼠跳上树干逃之夭夭，我觉得这动静虽然不大，但再靠近一些，那头白鹿一定会注意到我的。
    反正躲不过去，干脆就直接上了！
    把长枪背在身后，左手虚握，一枚冰棘术蓄势待发，我快步冲出树林。池塘边的小动物们四散奔逃，连树上的鸟都被惊得飞起，白鹿轻轻扭转身体正对着我，它的四条腿微微弯曲，似乎随时准备发力。我并不减速，左手打出冰锥，随后掣枪在手，继续向它冲去。白鹿灵敏地跃向旁边，躲过了我的魔法，眼神里带着轻蔑和戏谑。它没有和我纠缠，直接蹚水穿过池塘，转头向着安吉等人埋伏的土坡逃去。看着眼前的池水，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这一犹豫之间，那头白鹿竟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得意地看着我。
    这畜生欺我太甚！
    我抬手挽了一个枪花，咬一咬牙，从池塘旁边绕了过去。白鹿悠然地等着我绕过池塘，这才继续跑上土坡，它巧妙地控制着和我的距离，刻意营造出一种“再加把劲就能追上”的假象，似乎生怕我放弃一样。越接近坡顶，它的速度放得越慢，但它开始不断改变方向，还时不时回头挑衅。
    “上！”
    安吉一声娇叱，艾瑞克和莱迪亚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向着白鹿冲了过去。除了兵刃，两个人还拉着一根长长的粗麻绳，瞬间就拦住了白鹿上山的去路。安吉手中长弓如满月，箭簇反射着夕阳残存的光，三箭连珠，射向白鹿的同时，也封住它左右躲避的可能。
    那白鹿见机极快，在安吉出声的时候就果断向我冲了上来。它微微低着头颅，一对巨大的鹿角向前伸出，一头鹿竟冲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大人小心！”
    莱妹心里焦急，却无奈自己的速度实在赶不上这头四驱叉车，只能大叫着提醒我。
    我又哪里需要她提醒？这畜生这么大个儿，怕不是得有半吨重？而且那对鹿角闪着森然的白光，再加上冲锋的动能，绝对能给我来个咸阳黄犬套餐。
    但是我躲不开了！
    白鹿本来就故意缩短了我和它之间的距离，此刻又是突然从山上向下冲，速度极快。我下意识地挺枪而上，瞄着它的天灵盖扎了下去。白鹿并没有选择和我硬碰硬，转动脖颈，用一侧的鹿角格挡我的长枪。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两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随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我竟然直接被它掀到半空中。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死死抓住枪杆。长枪被鹿角的枝杈卡住了，白鹿像一头斗牛般上蹿下跳，头也不停左右甩动，我用尽全部力量攥住长枪，随着这畜生的动作在空中翻滚，周围的景物全都破碎成万花筒里的图案，不停地旋转，令人头晕眼花。我已经不敢再睁开眼了，有好几次撞在白鹿的身上，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小臂已经有脱力的迹象。
    莱迪亚等人已经冲上来了，白鹿放弃了将我甩掉的企图，转而向河谷南边的树林逃跑。我终于得以翻身骑到它的背上，并且把枪杆往鹿角里又卡得更深了一些。洛克尔本尊的骑术很是不错，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夹住白鹿的腹部，拉扯着长枪，试图改变坐骑的前进方向。白鹿虽然被我干扰，但还是三两下就越过了小河，再次扯开和追赶者之间的距离。
    让这家伙逃进树林去可就不妙了。莱迪亚和艾瑞克涉水的速度明显不如白鹿，而我骑在它背上，导致安吉不敢射箭，只能在后边追赶。一道黑影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哈由已经扔掉了靴子，亮出手脚上锋利的爪子。他全速冲向白鹿，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哈由抱住猎物的前胸，张开嘴咬住了它的脖子。我被巨大的力量掀起，再也抓不住枪杆，从两只鹿角之间飞了出去，像出膛的炮弹一样砸在树上。
    我被这一下撞得不轻，趴在地上喘着气，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白鹿被哈由拦了下来，又开始拼命挣扎。不过这一次面对尖牙利爪的虎人，它的反抗终归还是徒劳。哈由的爪子已经深深刺进猎物的皮肤，将自己固定在鹿角伤害不到的地方，牙齿则扼住了气管，白鹿的动作越猛烈，窒息得就会越快。
    安吉等人终于赶了上来，白鹿晃动着脑袋，卡在鹿角上的长枪成了它的武器，三人一时之间都无法近身，只能将猎物包围起来，看着它和挂在身上的虎人搏斗。这家伙太壮实了，哈由的双脚已经被它甩开，在半空中乱蹬乱晃。
    “绳……绳子……用绳子……”
    我总算喘匀了气，指着被他们扔在一边的长绳。绳子很长，足够艾瑞克和莱迪亚在安全距离之外绞住白鹿的脖子，二人绕着猎物跑了几圈，绳子绕好后，就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全力拉扯起来。白鹿的挣扎更加剧烈，哈由终于被它甩到身下，这虎人就地打滚，一对海碗大的蹄子就跺在他刚刚落地之处。呲啦一声，哈由背上的衣服被扯碎了，白鹿再次扬蹄，虎人却一路翻滚着逃跑了。
    哈由·内马尔一直骨碌到我的身边才停下，他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朝着我眨了眨眼。我一阵无语，这家伙后背上的毛都被踩掉了，看起来很是狼狈，可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歇够了吧？咱们去帮忙？”
    哈由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虎人的手掌毛茸茸的，握上去很舒服。他的利爪已经被收回，手上还沾着一些血迹。我们两个跑向莱迪亚，安吉则站在艾瑞克身边，五个人各自攥住长绳，像拔河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拉扯。
    白鹿的蹄子胡乱地踢踏，绝望地想要发起最后的反击。然而无论它向哪个方向进攻，都会被另一个方向的人拽回去。这强壮的野兽连最后的嘶吼都无法发出，终于，它停止了挣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哈由谨慎地凑了过去，探了探它的鼻息，这才从鹿角上取下我的长枪，向我们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扔下绳子，瘫坐在地上。
    “你们好啊，猎人们。”
    声音突兀地响起，每个人心中都是一凛。莱迪亚和艾瑞克下意识地一把抓起手边的绳子，却发现我们的猎物还好端端地躺在地上。
    一个银白色的牡鹿幽灵站在死去的白鹿的旁边，鼻子正对着哈由那张写满震惊的猫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