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将最后一支簪子一板一眼的插在头上，嘴唇又在红纸上使劲抿了抿，直到让自己看起来比平日更富贵几分才停手。
    站起来的一瞬间姜芜身子晃了一下，萧茕赶忙扶了她一把。
    “有点重。”姜芜活动了下脖子，指了指自己头上插的各种首饰。
    上马车时萧茕先扶了姜芜一把，姜芜头上的首饰叮当作响的，流苏还缠在了一起。
    萧茕进马车时，看到姜芜正低着头，手指插在首饰之间的缝隙。
    “怎么了？”
    “挂到头发了，帮帮忙。”
    “你手先拿出来，我看看。”
    姜芜将手拿了出来，手指拿出来时又扯到了缠着的头发，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萧茕坐在她对面，姜芜微微低头给他瞧自己被头发缠了的首饰，萧茕微微起身看了一会。
    “我看到在哪了，有些够不到，你侧一侧身子。”
    姜芜挪了挪身子，坐在萧茕的身边，她微微弯了弯腰。
    萧茕将手指探进首饰之间仅存不多的空隙中，给她慢慢解那缠在一起的头发。姜芜的头发又黑又密，将那簪子上的花与流苏一层又一层的包了起来。
    萧茕解了许久，才将一缕头发抽离出来，他胳膊有些累，随手将胳膊搭在了姜芜的肩膀上。
    姜芜正在瞧面前透过马车帘子探进来的几道日光，一时没留神，半边身子晃了晃躺在了萧茕的腿上。
    “别动，快好了。”
    萧茕说话时带了一点笑的小尾音，宛如小奶猫的爪子，轻轻挠在姜芜的耳边。
    他有意无意擦过姜芜脸庞的手指让姜芜微微红了耳朵。
    姜芜觉得有些奇怪，这几日与萧茕日日混在一起，她好像被他影响的想的更多了些，偶尔几次，她甚至十分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了。”
    萧茕将缠着的最后一捋头发解开，顺手还将歪掉的钗扶了正。
    姜芜揉着头发重新坐回她先前坐的那一侧位置上，此时马车也停在了唐溢之的香铺门口。
    唐溢之与店小二将提前准备好的，山任九卖给他们这里的线香，一股脑给姜芜装进了后面跟着的另一辆马车上。
    两辆马车沿着原先二人计划好的路线往周府走，满满一车香，无论走到哪里都飘荡着一股香味。
    更何况，今日刮风，闻到这股独特香味的人就更多了。
    姜芜听到门外有小二在卖力的吆喝，她撩了一角马车窗户的帘子，偷偷往外瞧。姜芜只去过一次周府，对路上的东西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她开口问萧茕。
    “我们是不是快到周府了？”
    萧茕点点头。
    “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转一圈就好，然后吃个饭，直奔制香村挑事儿。”
    姜芜从没干过这种主动挑事儿的事情，这一路上心里都咚咚跳，毕竟她来长安城本来就是为给付老头复仇，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可来到长安城之后，她才发现，她无法完全隐藏身份，她要靠术法在长安城生存，可偏偏就是这身术法，让她无法完全隐藏于人群之中。
    为此她困扰了许久一段时间，她花了重金给自己做了一个生意人的形象，还夸下海口，打出如意铺万事万物皆遂人意的招牌。
    许多人刚听到这招牌，只会嗤笑一声然后说一句“骗人的吧”，随后将这事抛之脑后。
    因此姜芜大部分时间做的生意都是给人画桃花符与仕途符，除非必要情况，她都是能不用术法便不用术法。
    一是她知道每次用术法的时候天上都有人瞧着，若是使用的术法太多，破坏了人间的生活方式，是要被降天雷的，无人能扛住那天雷。
    二是她每用一次术法，都会多暴露自己的一份实力，她深知扮猪吃老虎，只有伏低做小，才能在合适的机会上去一击毙命。
    姜芜又想到了这个事情，觉得脑子有些发闷。
    “萧茕，最近还有捉妖师出事吗？”她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萧茕随口答了，却在回答之后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对啊，这几个月为什么没有了？”
    “现在死了多少捉妖师了？”
    “四十五个，算上付文君，四十六个。”
    姜芜支着下巴，嘴里呢喃着这个数字。
    她想起当时看到吴秀才的情景，为了将一个吴秀才变成妖，硬生生搭上五位捉妖师的性命，他杀这么多捉妖师，都是为了强行造妖的。
    可他强行造妖是为了什么，祸乱人间吗？可人间的这些妖，除了花南鸢与小黄，姜芜再没看到别的了。
    花南鸢与小黄都说自己是逃出来的，可那人既然能找上花南鸢，为何没有找上小黄？
    姜芜觉得似乎有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抓住。姜芜叹了口气，她需要抽个时间，好好捋一下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姜一那个簪子查到了吗？”
    “还没，不知道是买的成品还是定制的，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交的钱，查起来会很费劲。”
    “嗯好。”
    姜芜知道根据梦境去查几年前的一个小物件这件事听起来就很荒谬，可萧茕还是找人去查了，他手下能用的只有姜一与小鱼两人，其他的都是宫里的人，今天托了他们办事当晚宫里那位就知道了。
    “你睡一会吧，先别操心这么多，等确认了簪子的事，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萧茕瞧见姜芜紧皱的眉头，就知道她的脑袋瓜里又在想事情，他随手拿起马车里的软垫，放在姜芜身后，让她小小的休息一会。
    姜芜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睡着了，路上，她与山任九坐着的马车擦肩而过。
    山任九闻到这股飘散在空中的香味，又想起与她合作多年的唐溢之，心想把香交给他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这世上还是有人喜欢她的香的，她本来毫无底气的心中竟无端又生出几分底气。
    两辆马车在片刻相遇后又分道扬镳，各自朝着背道而驰的地方越行越远。
    山任九坐在马车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听着外面的声音，从吵闹归于逐渐寂静，最后变为死寂。
    她想起自己刚入宫那一天，在宫门外下车后也是有小太监在前面为她和老嬷嬷带路的，当时的老嬷嬷一路上还在想，有没有还未曾交代过山任九的事情。
    山任九跟在身后慢慢的走着，宫里人人都低着头，行事匆匆，每一个人都将此刻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小心翼翼的活着。
    她也低着头，只认真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小块地方。
    “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小太监扔下一句话，进宫殿里通传去了。
    山任九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多久便有一丫鬟出来接她们进去。
    进殿之前，山任九曾无数次幻想过殿里面是何模样。
    可真正进殿之后，山任九还是被这满堂的富丽堂皇晃了眼，甚至连这脚下铺的一砖一瓦，都是山任九无法想象的富贵。
    有宫女从她侧边走过，端着一盘樱桃，盘里的每一颗都是山任九没见过的饱满红润。
    惠妃娘娘正坐在高处的椅子上看书，瞧见她们二人来了，山任九按照先前学的礼仪给惠妃娘娘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
    “你就是七皇子找来的香师？”
    “是。”
    来前的路上，老嬷嬷已经给山任九交代了一通，她告诉山任九自己是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受人所托来走这一趟接山任九进宫。
    她的话落在山任九耳朵里面，山任九自动将七皇子当成了姜姑娘与惠妃娘娘身边宫女的中间人，而老嬷嬷模糊不明的态度也更让她自己确定了她的猜测。
    惠妃娘娘给二人赐了座，她问了山任九几个有关制香的问题，山任九都对答如流，甚至对一些东西有自己的见解。
    最后山任九还将自己先前做的线香给惠妃娘娘点了起来。
    “这香...为何有股醉伊人的味道？”
    惠妃娘娘爱香，也懂香，鼻子更是灵敏，一下就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
    “娘娘，实不相瞒，草民研究了许多年的醉伊人，这香是草民在醉伊人的香方上加以改良的。”
    “你还会做醉伊人？”惠妃娘娘眼睛突然亮了，问她。
    “不能称得上会，但草民愿意根据多年的研究成果尽力而为。”
    山任九咬咬牙，当时山黎带走她时，年少懵懂的她按照母亲的吩咐，带走了床底下的一个黑盒子。
    多年之后打开才发现，这黑盒子里放的都是她爹娘调出来的香方，有些早已面世热销，有些还未完成只调到了一半。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将爹娘未完成的香方补全，也算是对他们生命的一种延续。
    有了山任九的保证与承诺，惠妃娘娘大喜，给她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收拾出了一个小房间作为她的制香台，若是缺了或是少了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下人们，也可以申请出宫去采买，看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山任九瞧了瞧惠妃娘娘赐给她的小房间，说是一个小房间，其实也很大了，山任九吃住都在这间小屋中，况且这小房间位于整个殿里最偏僻的地方，没有那么多人在山任九眼前晃，她也乐得清闲。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战场。
    老嬷嬷走的时候，山任九送她到宫殿门口。
    “孩子，这之后的路，就靠你一个人走了。”老嬷嬷握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着。
    “阿九知道了，多谢嬷嬷。”
    “去吧，领东西的地方在那边，记住嬷嬷教你的，少说话，多做事，别管闲事。”
    “阿九记住了。”
    山任九瞧着嬷嬷走的越来越远的背影，这才一步步朝刚刚惠妃娘娘说的领东西的地方而去。
    她就这样成为惠妃娘娘身边的一位香师。
    在惠妃娘娘宫里，香师的地位是极高的，山任九不但穿着与其他丫鬟不同的衣服，就连吃饭都有着自己的小厨房。
    可这对山任九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她心里都清楚，捧得越高，自己的活若是做不好，摔的就越重。
    惠妃娘娘想要的，是一款她喜欢并且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方。
    若是山任九调的出来，她便放山任九走。
    若是山任九调不出来，她便将山任九扫地出门。
    山任九明白，这个扫地出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人与名声，全部毁于旦夕。
    对着赌吗？
    山任九咬了咬牙，两种极端的结果，她有预感，若是赌赢了，陈家灭门这案，就翻了。
    她抱着一堆买回来的原料，加快了回自己屋子的脚步。
    时间，可是从来不等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