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山被熊熊大火吞噬着，姜芜是浮屠山的山神，自然与浮屠山是一体的。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信仰力在逐渐流失，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天雷诱发的神火中逐渐枯萎，浮屠山孕育出的生灵们在大规模的凋零与消失。
    让她更觉得有些恐惧的是，这神火，正在将埋在浮屠山地底的龙骨烧成灰。
    自古以来，天上的神与地上的妖势不两立，互相厮杀了这么多年，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直到妖界之人从地底挖出了老祖宗用命护着的秘法。
    秘法上白纸黑字的写着，龙诞生于天地混沌之中，力量跳脱于三界之外，若能得到龙的力量，即可诛神。
    虽不知这秘法的真假，却让神界一度人人自危。
    几番商讨之下，众神决定，合力诛龙，将所有对他们有威胁的东西统统铲除。
    那场鏖战持续了几天几夜，数以万计的神仙围剿龙窟，惊醒了巢穴中沉睡着的龙。
    巨龙只是轻轻扫了扫尾巴，天兵神将便损失惨重。
    这让他们更加坚信 ，那秘法上写的定是事实。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与巨龙不死不休，不知有多少神界之人在这场大战中死去。
    数番交手之后，两败俱伤，遍体鳞伤的巨龙与精疲力竭的神界之人仍然互相对峙着。
    此时，他们惊恐的发现，即便是巨龙这般伤痕累累的模样，他们也丝毫拿这巨龙无可奈何。
    巨龙冷眼瞧着他们，不管他们是人亦或是神，对它而言都与地上爬着的蝼蚁一般，渺小而又孱弱。
    它自诞生便知自己是这天地三界间唯一的强者，从未与其他的生灵们打过交道。
    哪成想，人才是这世间，最复杂的生灵。
    这些人勇斗不过它，便选择与它斗智。
    于是，他们换了思路，盯准巨龙颈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方，一刀又一刀的轮流往下刺。
    若是几刀刺不破巨龙的鳞片，可几千刀乃至几万刀呢？
    他们还有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足够这巨龙吃不消了。
    待到巨龙感觉到疼痛时，为时已晚。
    众神早已合力摊开大阵，有一人执剑而来，顺着众神在巨龙颈部割开的那道裂口，将它的头活活的割了下来。
    巨龙陨落，龙骨埋在浮屠山之中。
    龙虽死，力量却仍庇佑着这片土地，使这片土地免遭邪祟与神仙的侵犯，让这块地变成了独立于三界之中的世外桃源。
    龙体内九子的力量破土而出，姜芜睁开眼时，便躺在烧的火红的龙骨之上。
    她命运的轮盘以及使命，从那一刻便开始流动了。
    此刻，姜芜站在浮屠山最高的顶上，脚下埋着的，便是陨落了几千年的龙骨。
    天雷还是肆意漫天降下，姜芜能感觉到雪白的龙骨在一点点化为灰烬。
    她知道，龙骨若是烧毁了，这片土地受的庇佑也就消失了，到时邪祟与天上的神为了争这片土地打的头破血流，此处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他们果然好计谋。
    姜芜若是不与他们走，他们便亲手毁了这片世外桃源。在那之后，神便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来征战掠夺这片土地。
    姜芜若是随他们走了，他们便将姜芜体内龙九子的力量抽出填补天上稀缺的灵气与摇摇欲坠的结界，让这些神能更好的在这灵气越来越稀薄的年代存活下来。
    她咬咬牙，这群畜生，竟是如此这般罔顾生灵。
    耳边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姜芜无力的垂下手，她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这天雷，是天界的东西。
    她不怕，却也阻止不了。
    “你们停手，我跟你们走。”姜芜沙哑的开口。“但你们要用你们体内的仙骨起誓，生生世世永不再来犯我这浮屠山的地界。”
    “好呀，龙九子开的口，我等岂敢有不从的道理？”
    领头的神兵天将将一副枷锁扔在姜芜脚边，意思不言而喻。
    那枷锁仿佛有生命力般，在姜芜碰到的一瞬间便将她牢牢的困在这一方天地内。
    她走的时候，萧茕用尽全力，破了姜芜下的结界，夺门而出。
    在漫天火光中，萧茕听到带走姜芜的那些神兵天将嗤笑了一声。
    “什么嘛，原来是只连化形都化不好的猫妖。”
    萧茕瞧着姜芜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惧感，一种来源于他再也见不到姜芜的恐惧。
    姜芜走后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像是要把整个世间都淹没了一般，可与之相辅相成的是，浮屠山上的熊熊烈焰终于被扑灭，幸存的生灵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庆祝劫后余生。
    这道劫后，余的又是谁的生呢？
    萧茕坐在他亲手为姜芜搭的秋千上，仰起头，感受这场姜芜用生命换来的雨。
    雨停之后，萧茕带着姜芜未来得及带走的贴身玉佩，回了妖界。
    去的路上，萧茕心中还存有一丝忐忑，他从未说过谎，更何况在姜芜面前他也不需要说谎。
    他要如何才能让对方信以为真呢？
    可当他看到父亲坐在妖王的位置上，身边围着数不清的美艳女妖。
    而经常打骂自己、在自己被赶出妖界时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母亲，没了妖王血脉儿子的庇佑，在妖王厌弃她后，早已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被折磨的渣也不剩。
    萧茕突然有些释怀，他咬了咬牙。
    “父亲。”
    妖王冷眼瞥了一眼跪在大殿之中的萧茕。
    “我记得我说过，在你被赶出的那一刻，我们之间便没有任何关系了。”
    围绕在妖王身边的女妖们爆发出一阵阵铜铃般的笑声，萧茕已经麻木了，只要能救姜芜，受多大的委屈他都不在乎。
    “孩儿有要事向您汇报。”萧茕顿了顿，瞧着妖王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是有关龙九子的事情。”
    妖王听到龙九子这个词，拍了拍怀中女妖的臀部，那女妖心领神会，扭着臀带着其他女妖走了。
    经过萧茕身边时，她恼他扫了自己的兴，猛地甩了一把帕子。
    帕子上的香粉落在萧茕脸上，呛了他一鼻子。
    “龙九子怎么了？”
    “龙九子，被天界的人带走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妖王手里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萧茕的脚边，萧茕不着痕迹地离那酒杯远了些，从怀中摸出姜芜平日里带着的玉佩。
    “孩儿离开妖界的这几百年，都在浮屠山刻苦修炼，丝毫不敢懈怠。龙九子虽诞生于浮屠山下埋着的龙骨，却也与你我无异，吃常人该吃的东西，有着常人该有的情感。”
    萧茕说的略微有些隐晦，却拉开衣服的领口，白皙的锁骨上一抹暧昧的红印。
    妖王摸着下巴，第一次认真的审视着这个跪着的儿子。
    萧茕模样生的极好，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眼中的水波仿佛能将人溺死，殷红的薄唇浅浅的抿着。
    他想起萧茕本体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猫儿，心下了然，这种毛绒绒的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恰好就是那些姑娘们喜欢的玩意儿。
    却没想到，这萧茕竟误打误撞入了龙九子的眼睛。
    他抬手，一股妖气席卷而来，萧茕下意识地想躲，想起生死未卜的姜芜，他咬咬牙，迎面生生受了这道妖气。
    这妖气恶心的令他想吐，他却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不错，身上是有龙九子的气息。”妖王满意的笑笑。
    萧茕愣了愣，锁骨上的红痕是他自己搓出来的，却后知后觉的想起姜芜曾经在他额前落下的冰凉一吻，大抵是那时沾染上的气息。
    “想用龙九子对付妖界？想得美，几千年前我妖族已经在那群人手中吃了一次亏，让他们提前诛了龙，这次，我们要先发制人。传令。”
    妖王站起身，从台阶上一级一级的走下。
    他拍了拍手，蹲在横梁上的蝙蝠睁开了眼，扑簌簌地扇腾着翅膀。
    “召集人手，攻天界。”
    那些蝙蝠扇着翅膀飞出去传令了，妖王站在萧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我的儿子，这次你做的不错。”
    萧茕低眉顺眼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他，让他想起那个他唯一爱过的神女，也是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
    是她心甘情愿与自己来妖界的，来到妖界之后，也是她日日愁眉苦脸的说想回神界。
    日子久了，再美的怨妇也招人嫌了。
    罢了，怎么又想起她了。
    他捋了捋皱了的衣服，大步朝殿外聚集的妖怪走去。
    萧茕想起身跟上，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不必露面，现在不是让人瞧见你身份的时候，你回浮屠山，等我们的消息。”他在萧茕的耳边轻声说道。“待到我们攻上天界，你便趁乱溜进天界，将龙九子救出，带回妖界。”
    “是。”
    萧茕轻声说着，他没有告诉妖王姜芜是可以发挥出龙九子的力量的，在他口中，姜芜只是个被龙骨气息庇护着的住在浮屠山的一位毫无神力的山神。
    待到将姜芜救出时，她想去哪，便不是在场的所有人可以阻拦的了。
    他先行回了浮屠山，坐在秋千上等着来攻天界的妖王。
    因为这里，是天地之间最接近的地方。
    天界中，姜芜被钉在诛仙架上，脚下是熊熊烈火，头上却是极寒的冰，炽热的烈火烤着冰，冰水一点点掉在姜芜的脸上。
    她的身子一半火热，一半冰冷。
    就像是有人生生的将力量从姜芜的身体之中挖出来。
    姜芜费力的抬起眼皮，瞧着面前这群道貌昂然的神仙，她被带进天界来，却因体内龙九子力量的烈性，被钉在这诛仙架上，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段驯化烈性。
    她身上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散发着让人贪婪的灵力。
    姜芜闭上眼睛，细细看，竟不知她手腕上的桂花何时缺了一瓣。
    当她感受到萧茕找到妖王，而妖王要带着妖界大军来攻天界之时。
    “傻子。”她笑着说。“快结束了。”
    “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看守她的士兵抬手，火焰烧的更烈了些。
    “我笑你们蠢。”
    姜芜一口唾沫啐在他们的脸上，低低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