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孤君回到号舍里。
    每过一段时间，国子监就会为他们这一批监生举行试炼，试炼的结果将会直接上呈给皇帝。
    故而监生们都竭尽全力地在试炼中展现自己，以求从同学间脱颖而出，获得皇帝的青睐。
    ???
    刚进国子监的时候，大家都还在观望状况，蔺孤君这个尚未崭露头角的亚圣徒弟更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和关注。
    但很快，在同样入选的淮南世子蔺裕林的对比下，大家都发现蔺孤君是真的“毫无背景”，孤家寡人一般的候选人——淮南王府不送资源，不来问候，几乎不给他支持。
    刚开始练武的他也没有威慑别人的能力。
    于是大大小小的刁难就这么来了。
    ?
    比如，统一发放的对练武器里，就蔺孤君拿到手里的武器上会有粗制滥造的划痕。
    这只是一点凭空恶心人的小事，但是如果他不制止，一切就会愈演愈烈。
    但谁知道，下一次，这把剑会不会在试炼的中途断掉？
    ????
    柳惜风并不会掺和这些事，蔺孤君觉得他应该是乐见其成的，外界挫折也是柳亚圣调教徒弟的一环。
    他只保证他不受重伤，活着就行了。
    至于云轻眉，可能出于因材施教的考虑吧，柳亚圣没认为她需要这种“不进步就等死”的磨练。
    ????
    不多时，有人敲门。
    蔺孤君：“什么事？”
    一名负责杂务的侍者和菁汀来了。
    菁汀用托盘呈递上木盒：“蔺公子，这是我们小姐送给您的。”
    ????
    等菁汀走后，拿着木盒的蔺孤君发现侍者还停留在原地。
    他奇怪地看去，对方却双手呈递上另一个物事：“公子，这是云小姐派人送来的请帖。”
    云轻眉？
    ……
    纪绯送来的木盒里面规规整整地摆放着“神医药馆”出品的伤药，是蔺孤君并不陌生的药物：祛疤不留痕的舒痕胶，活血化瘀的丹参片。
    而请帖——
    少年的手指在请帖朴素的封面上摩挲了一瞬，眼底深邃如海。
    *
    云轻眉暴打一切的英姿成功震慑了众人。
    大家没想到她忽然动手这么狠，连传闻中要被云相捉婿的蔺孤君也被狠揍。
    在此之前，监生们只是知道她很强。
    ??
    丞相夫人听闻自家女儿的彪悍事迹后，劝过她几句：“不然下手轻一些？”
    云大小姐难得一意孤行。
    就揍！就揍！
    揍说闲话的，还揍看不顺眼的蔺师弟！
    ???
    不过很快，云轻眉就不再去关注外面的风言风语了，她遇到了全新的烦恼。
    在练习一门名为《山河不夜天》的剑术时，她需要用长剑剑势描摹出一幅松间飞泉图。
    练习的过程中，只是心念一动，她就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丹青。
    ???
    府里收藏了不少名画，她可以先照着它们临摹，可是绘画也是个消磨时间的奢侈活动。
    云轻眉在国子监练武每天练得跟条死狗一样，如疾风骤雨般的剑术练习耗光了她的精力，完全没有功夫再去画点闲画。
    ????
    正纠结着。
    她脑袋一偏，看到了被太尉府和神医慕容雪小心呵护的纪绯。
    连不拘一格的柳圣都要照看一二的纪小妹妹。
    ????
    云轻眉：“……”
    人比人得扔。
    可是。
    其实云大小姐小时候也是被母亲娇生惯养的女孩，转折点是她测出了那世所罕见的武学天赋，再不情愿也得早起摸黑地被催起来学习了。
    ????
    父母强权之下，云大小姐也只能乖乖听话，天天去演武场报到。
    有长辈压着，各种资源堆积，云轻眉的进境仍算得上一日千里，配得上她那武学天赋。
    时间一长，她也就习惯了。
    ????
    直到——
    直到，炎炎夏日的树荫底下，纪绯苦哈哈地皱眉。
    自从上次纪绯提出的馊主意指点云轻眉暴揍一切不爽源泉后，她们就像参加了一场破冰活动，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
    每日每夜都为武学而烦恼的云轻眉遇见了无忧无虑的纪家妹妹。
    对方抱着冰镇西瓜快乐地在凉椅上看话本子。
    云轻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这没事吗？”
    ????
    正沉浸在燕鸿出品的“穷村姑拳镇妖魔城”话本故事里的纪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心不在焉笑着回答：“嗯？口感鲜甜，汁水充沛。”
    云轻眉：“……”
    不，她不是想问这个。
    ???
    她时常听见圣手神医劝纪绯不要劳累，保重身体。
    而云轻眉，即将去练武场的大太阳底下接受师父的考校。
    乘凉是不可能乘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师父叫去乘凉了。
    问就是磨炼意志。
    ????
    云轻眉突然迷惑了：云家强还是纪家强？
    家里人和外界都向她传递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云家是顶级豪门。
    为什么纪绯过得远比她快乐呢？
    ????
    云轻眉难得深沉地开口：“西瓜性寒，小心脾胃。”
    ……
    于是。
    经过深思熟虑后，云大小姐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决定！
    她要分一些心神和时间给绘画！
    *
    时刻关注着委托人的纪绯自然将云轻眉忽然开始分心的国子监生活看在眼里。
    云轻眉在闲暇空余的时间里专心致志地练习着绘画技巧。
    纪绯：[嗯？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画画的爱好才让委托人被暴君超过武学境界？]
    ????
    纪绯：[她前世有这个爱好吗？]
    系统101也觉得自己调取出来的信息很奇怪：【委托人前世也因为爱好而与父母争执过，但是前世，她喜欢的不是丹青，而是书法。】
    纪绯乐了：好家伙，上辈子从文输了，这辈子学艺是吧？
    ????
    系统101一五一十细细道来：【前世的云轻眉学到了一门《行草十三剑》，从此沉迷书法之道。】
    【包含书法之意的功法绝学本就不多。世界线重来后，世界意志已经特意移除了国子监藏书阁里的相关功法。】
    系统101问道：【宿主，您要阻止委托者吗？】
    ????
    [为什么要阻止？这是她的选择啊。]
    没了《行草十三剑》，还有《山河不夜天》。
    纪绯和柳惜风的态度一样。
    柳亚圣发现了徒弟的三心二意，但他只轻描淡写地提点过一句，之后便放任了云轻眉。
    ????
    这也让还有些忐忑的云轻眉心中巨石落地。
    师尊都没说什么！
    丹青不会妨碍练武的！
    *
    又是数年一晃而过。
    龟兔赛跑，跑在前方遥遥领先的兔子半途偷懒睡觉，最终被乌龟赢得了比赛。
    但云轻眉和蔺孤君的与生俱来的天赋资质是相当的。
    云轻眉也没有“呼呼大睡”，她只是放缓了步伐，手上开始做另外的事。
    ????
    纪绯从云轻眉那儿见过了她的画。
    不得不说，不愧是世界意志钦定的女主角，眉姐姐也很有艺术天赋嘛！
    笔墨技巧突飞猛进，构图创意也别具一格。
    ????
    纪绯不吝赞扬。
    “这幅山水画里，墨的浓、淡、干、湿皆有，云姐姐控制水墨的能力好强。”
    “色彩典雅又艳丽，线条流畅且圆润。眉姐姐的勾皴技巧越来越精妙了！”
    ???
    没错，通过夸夸她已经从“云师姐”进化成“云姐姐”，最后升级成了“眉姐姐”。
    她夸得云轻眉不好意思。
    但云轻眉也为自己在丹青上的进步而开心骄傲。
    ????
    丹青比学武还有成就感。
    这都是她自己努力学的！
    与之形成对比的，可能就是云轻眉进境渐缓的武道境界了。
    ???
    其实云轻眉的进步速度本身并不缓慢，只是有一个起早贪黑拿命苦学的对照组师弟。
    蔺师弟太亡命了。
    他的修炼速度也恐怖如斯。
    ???
    所有人都下意识把他们二人相比较。
    这就显得云轻眉似乎要被后来者居上了。
    *
    身为云轻眉“命中注定”的对手，蔺孤君当然也能发现她的“不务正业”。
    但就像云轻眉见到蔺孤君就浑身不自在，甚至在初见时干出过“见义勇为，半途而废”的呆事一样，蔺孤君也同云轻眉这个师姐无话可说。
    ???
    所以，其实纪绯和前世的云轻眉有同一个疑问。
    到底为什么？
    前世的蔺孤君如此针对云轻眉？
    他俩关系没多好，但现在也还没发展成仇人吧？
    ???
    毕竟君子之交地认识了好几年了，纪绯现在对蔺孤君的性格也有点了解。
    她选择直接问。
    ????
    当是时，纪绯坐在树荫下喝着清爽的绿豆汤，看着蔺孤君用长刀连砍带劈，气势汹汹地将对手击退到擂台下。
    “蔺师兄。”
    迈着长腿走下台来的蓝衣少年停驻，用疑问的眼神望向围观的神医徒弟。
    纪绯指着下午茶小桌上的瓷碗，她特意多倒了一碗：“喝吗？解渴哦。”
    ????
    蔺孤君思考了一瞬，将长刀插回兰锜上：“好。”
    他们虽然偶尔也会聊点有的没的，但平时
    纪绯：“师兄坐下歇歇么？”
    少年如今已有十七岁，练武让他身形挺拔，她坐起来舒服的凳子可能委屈了那双能把一米八壮汉踹下台的大长腿。
    果不其然，蔺孤君看着那凳子：“……不用了。”
    ????
    蔺孤君一边举起盛着绿豆汤的瓷碗，一边在心里想着她又想干嘛。
    瓷器触感微凉，树荫下也的确闲适。
    纪绯：“眉姐姐在丹青上很有天分。”
    他就知道。
    ????
    夏日暑气烦人得紧，蔺孤君咽下冰凉的绿豆汤，没说话。
    云轻眉没给他看过那些画，他不予置评。
    也不想置评。
    “可惜她家里人并不支持。蔺师兄，你怎么看？”纪绯说。
    发现对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复，蔺孤君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武道上分心了。”
    ??
    果然。
    人家和你说丹青，你还在武道。
    纪绯确认了猜测。
    ???
    前世的暴君之所以对云轻眉感兴趣——云家都没了，他还派人千里追杀，是因为云轻眉的武学天赋。
    这世界上的人，唯有他二人能比肩天赋。
    但云轻眉半途弃武，追求兴趣去了，在武道上，蔺孤君就成了唯一的王者，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他，是怎么看待云轻眉的呢？
    ????
    纪绯为云轻眉辩解了一句：“本来就不是她自己选的呀。”
    谁知道她这一开口，少年眯了眯眼，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关我什么事。”
    ????
    正小口小口吃着云片糕的纪绯：……
    气性真大啊。
    不过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没能好好说话呢。
    *
    浓墨在宣纸上晕染开，画中山峦连绵，云雾暗晦，灵气十足。
    云轻眉满意地搁了笔，等待墨水干涸。
    下一瞬，窗外蝉鸣聒噪，她从独处的丹青世界惊醒，又烦得不行。
    ??
    前些日子，娘亲发现了她的小爱好，无奈又温柔地说：“眉儿，不要因小失大，要把时间用在正事上。”
    其实丞相夫人早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她还能仗着前些年积攒的经验稳压蔺孤君一头，最近才开始力有不逮。
    当时，云轻眉说：“娘，我不会的。”
    ???
    蔺孤君习武比她晚，但他实在刻苦，顶尖的武学天赋让他在基础打好后，境界如高楼拔地起，进展神速。
    很快，云轻眉只能仗着先习武的六年压他一筹，如果两人都习武多年，那未来谁强谁弱就不可知了。
    要是云轻眉本人爱好练武还好，可她最近实在是志不在此，不然也不至于被蔺孤君追境界。
    现在他们都是大灵师初境。
    只是云轻眉去年初突破，蔺孤君上个月才踏入灵师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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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上次对练，蔺孤君以一招之差险胜了她。
    丞相夫人才开始催促起来。
    此时，云轻眉不得不承认，蔺孤君，在练武上比自己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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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轻眉本是想为了丹青坚持到底的。
    丞相忙于朝政，丞相夫人也有许多社交场合要出席。
    而云轻眉的兄长云炎坤也已经步入仕途，只是要在外外放两年熬资历，才能回来当京官。
    她要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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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过几日，国子监休沐日，晌午。
    云轻眉和丞相夫人同桌进餐，她娘忧心忡忡地告诉她：“你哥哥他在楚地水土不服病倒了，天高路远的，我们也帮不上忙。”
    阳光照射下，丞相夫人愁容惨淡，她的发丝在光影中泛着晶莹的光泽。
    云轻眉一瞬间心头巨震，她看见了一缕白发！
    母亲明明才不过四十出头，怎么会——
    云轻眉凝神细细看去，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她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丞相夫人托人给儿子送去了宫廷御药和书信，又叮嘱她：“眉儿……”
    ??
    母亲欲言又止：“我知道你心中有数。”
    少女沉默地吃着丞相夫人用公筷为她夹的菜，没有发表意见。
    但是她心头还是升起了愧疚，娘亲和父亲都在为家里出心出力，她却一意孤行……